“在十几级的台阶上,人叠人叠了六层,整整排了两天两夜。”
1992年,因为股票,深圳疯了。
当年的《投资者》杂志描述当时的深圳:“沸腾了,整个城市在股票的旺火热浪之中。”1992年8月7日,深圳市人民银行,工商管理局,公安局,监察局发布了1992年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宣布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500万张,凭身份证认购,每一张身份证一张抽签表,每人一次最多买10张表。然后将在适当的时候,一次性抽出50万张有效中签表,中签率为百分之十,每张中签表可认购本次上市公司发行的股票1000股。
同年8月初,刚刚毕业的张涛忽然接到一个国信证券的一个电话。电话里说,“你赶快来上班吧!人手不够了!”当时深圳一共有300多家券商、银行可以卖认购证。张涛去报到的国信证券是当时深圳最大的一个券商。
张涛第二天便去了国信证券红岭中路营业部(在现信托大厦一楼)上班,在交割柜台做营业员。很快,她便见到了历史性的一幕:
8月7日那天早上,天有点闷热。张涛去上班,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离单位大楼还有100米左右,我就看到有队伍的长龙从我们楼里排出来。信托大厦前面的空地、绿化带、楼梯间、洗手间,凡是可以站人的地方全被股民给占了。他们排得前胸贴后背,学生、农民、打工仔、知识分子,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
张涛后来在维持秩序的警察的开道下,费了吃奶的力气才从那些挤得热气腾腾的人们中间穿过。经过的时候,她看到那些股民沿着营业部门口大厅的短短十几阶的台阶,一层接一层地往上垒,叠罗汉式地叠了六层。
“不知道他们怎么上去的,总之一个人头压着一个人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流着汗”。
8月7日、8日,那些人整整排了两天两夜。“当时我们对外营业时间是下午2点到4点,但正常的交割、下单业务几乎全停了。因为排队的人把那些来办业务的人全挡在外边了。”而人龙外边还聚集了一批小贩,卖饼、卖水、卖凉茶、卖豆浆、卖卫生纸,鸡蛋被炒到两块钱一个。
当年也曾在排队大军中苦敖过一个晚上的黄海雁,现也在国信证券工作,她说:“人民北路的工商银行(601398行情,股吧)门口全是板凳,旁边的绿化带里全是垃圾还有粪便,味道很难闻。”
黄海雁是8日下午去排的,板凳的长龙已经绕过几个弯了。队伍里有很多学生,唱戏的、唱歌的、打牌的,干什么的都有。”但黄海雁很快就撤退了,“因为到了傍晚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就走了。但我走时,还有很多人淋在雨里,不肯挪窝。”
“纸头会滴水,钱也在滴水,都是汗。”
当年采访过这个情形的《深圳特区报》记者金涌回忆,当时深圳的常住人口60万,发新股时却涌进了近100多万人。全国各地的人都在这几天涌进深圳,北京人、上海人、哈尔滨人、广州人……他们直接就在发售点前把行李一放开始排队。当时,广州到深圳的软座火车票30多元,但在黑市竟然炒到200元一张。许多人没有边防证进不了特区,有当地农民自告奋勇带路钻铁丝网,收费每人40元,等等。
“由此还引发了一场身份证搜集大战”。黄海雁回忆,早在7月底,消息灵通人士便已经暗中搜集身份证。“邮局的特快专递和包裹,多是从四面八方寄过来的一捆一捆的身份证。”
“还有人雇人排队的。”金涌说。据说,当时有一对姓唐的兄弟,以50元一天劳务费的代价,从乌鲁木齐一次性雇请1500名民工排队领取认购证。最后,他们的认购证很快被换成大量原始股,轰动一时。
到了8月9日认购证发售的那天,这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人们开始冲锋陷阵了。“就是挤,看谁能够先挤到柜台那里。”张涛说,她当时坐在柜台里面,看到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压过来。
“抽到签的来递认购证,我一接过,居然纸头会滴水,钱也在滴水,都是汗。”张涛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结算时,钱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扔进柜台。空调开得最大,还是很闷,递进来的钱全都湿透了,点钞机失灵了。她们不得不把纸币一张张摊在桌上,用卫生纸擦干。
因为规定每个人一次最多买10张,就有人不停地循环排队。“有一个人排了六次,第六次来的时候,我跟他打招呼,他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再接着回去排。”张涛说
“我们在里面发认购证,黄牛就是外边卖,我们卖100块,他们转手就卖1000块,但照样被团团围住。”这样的疯狂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小时,因为营业部的认购证很快就卖完了。
“我们里面秩序还蛮好的,一直都排队的。但听说外边已经乱作一团,红岭路上买不到的人在拼命地往里面冲。这时,我们听说,市政府紧急下令加印认购证了,便让人拿着大喇叭出去喊。”
张涛的叙述印证着一段历史的记载:1992年8月9日,深圳新股认购证正式发售。当天,500万张认购证一抢而空。
担心炒股会被当成投机倒把
“最早发行股票"深发展"时,居然没有人理睬”
然而,人们并不是一开始便认识到股票是可以赚钱的。
“深圳证券交易所是1990年12月1日开始试营业,而在此之前,市面上已经有几支股票在发行了,但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这股票是什么玩意儿。”深交所总经办张绍岩对记者说。
1987年,深发展成立了。随后的1988年,深圳街头出现了很多出售深发展股票的摊点,50或100股一张券,每张券1000或2000元。
这个新鲜玩意儿露面之后,很多人都来看,还有从外地赶过来的,都想看看这中国发行的股票是什么东西。之后,又有万科等几家企业发行了股票。
虽然宣布“股票认购证”开始发行的海报贴了,所有银行、信用社、证券公司门前都在卖,但还是瞧热闹的多,买的人少,因为谁也搞不懂这股票到底能干嘛?
“深圳人经历了很多次新体验,像取消粮票啊等等,唯独对炒股这件事慎之又慎!一方面是因为要投钱,另一方面是很多人对股票真的不了解。”
1985年跟丈夫到深圳蛇口做丝绸生意的叶宏对记者回忆,“当时人们对股票的态度,就是那种猎奇的心态,都要去看,但没人肯掏钱,因为有人传炒股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的,担心赚的钱会被没收”。
深圳最早的一代股民徐宏海,现在是某民营公司老板。他当年买过1万块钱的“深发展”,那时是被别人笑话,“人家说我有病,辛辛苦苦地把搞运输赚的钱全赌了"六合彩"。”
在这种情形之下,深圳市没办法,就发文件要求党员干部带头买,但示范作用并不明显,股票摊前仍然乏人问津。
深交所开创之初,可以说是在艰难中挣扎着的,身上的约束太多了,还带着一些计划色彩,所有股票都戴着一顶“最高涨幅”的帽子。虽然国信等证券公司相继成立,但股民数量在1992年之前也没有明显增多,股票市场一直比较低迷。
但很快的,人们的观念变了。
先是1992年年初的小平南巡,深圳市领导向他汇报了“深发展”卖不出去的事。邓小平说:“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看对了,搞一两年,好了放开,错了纠正。”
很多对股市观望的人听出了话外音:至少,炒股不是投机倒把,这股票市场的试验是会搞下去的。有敏感的人开始觉得这玩意儿能赚钱了,所以,陆陆续续地,来深交所看电子屏的人也多一些。之后,也慢慢有一些炒股赚钱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但可能就是1991年第一次发了认购证之后,买到原始股的人尝到了甜头。特别是经过1992年5月大"牛市"之后,很多人看到那些吃头口水的股民赚钱了,所以大家都要去抢。在他们眼里,"认购证"就等于是钞票,买原始股就是赚钱的捷径。所以第二次发售才会如此疯狂。”深交所另一位工作人员说。
那个夏天,除了深圳,上海也在上演同样的股市热潮。那一年,在股票市场上选择勇往直前的大约有几百万人,他们把上海和深圳这两座城市搅得天翻地覆。
上海炒股传奇“杨百万”的故事,借助于报纸、电视和普通人的嘴,广为传播。但那时候人们说起这些人,多少还觉得他们有些铤而走险,因为很多人还吃不准炒股赚钱是不是合法的,这毕竟与以前的劳动赚钱太不同了。
然而现在,《福布斯》每年都要把有钱人晒出来。人们谈论富人时,眼睛里全都闪烁着艳羡的光芒,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欲望。记者在采访中还听到不少感慨,都说如果时间会倒流,真想加入到当年的队伍中去,争当那个先富一代。
从当年对“深发展”不理不睬,到认为买股票赚钱是合法捷径,再到现在频频挂在嘴边的“全民理财”,国人对投资理财的观念早已换头换面。回顾往事,不能不说,正是股市的出现催动了财富观念的革命。
来源:钱江晚报
编辑:倪鹏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