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个找抽的题目。不过你先别忙着生气,先耐心看完再说。有一次纪晓岚给同僚的母亲祝寿,众人让纪大才子即兴作祝寿词,纪晓岚张口就说:“你家高堂不是人……”众人大惊,老寿星也大怒,但纪晓岚接着说:“九天仙女下凡尘。”众人听了齐声夸赞。后面还有气人的:“生的儿子都是贼”,别急,还有呢:“偷得仙桃献母亲。”谁听了谁高兴。——所以说,凡事不要急性子,一定要把说听完。如果你性急地误以为我也在说“你家高堂不是人”,从而着急忙慌的气死,我不负责任。
现在有这样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怎样判断一个人或者一群体乃至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呢?我想,很简单,文明这个词是相对于野蛮或蒙昧而言的,文明程度的高低,指的是文明脱离蒙昧的程度,或者说距离。正确的比较方法是:纵向比既往,横向比他人。比如说,如想评价唐朝的文明程度,应当纵向比唐以前的朝代,横向比与唐同时代的其他国家。从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唐朝,是一个强大而文明的王朝。如果拿唐比现代,就乱了,你没准会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唐朝才不强大呢,他们连手枪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当下中国社会的文明程度是怎样的呢?这要看从哪个方面来说,有些方面很乐观,有些方面却十分令人脸红。假如纵向比生产资料,比唐朝可文明多了,有电脑,有手枪,出门有火车、汽车、飞机;不出门也能和千里之外的亲人或朋友见面,因为有可视电话,等等。哪一样东西都足以把唐朝人吓出精神病来,他们或许会以为见了鬼。横向比咱们也不差,别人有啥咱有啥。美国有莱文司机,咱们有宋祖英,老宋除了会开车,还会唱歌,沾点琴棋书画的古韵,比莱文司机更可爱地说。但是,假如与文明国家的人们比人文素质,这就不太好说了,大概齐咱们中国人很好古,很传统,所以还沿袭着古人的某些毛病:比如身分歧视。
身分歧视在其发端的时候,也是一种文明的标志,为人类所特有。动物界就没有身分歧视,比如波斯猫初来中国的时候,并没有听说中国土著猫们鄙视它们。候鸟们常年南北方奔波,也没听说遭遇当地留鸟们的歧视。比如春暖花开的时候,燕子飞到了它们北方的家园,当地的麻雀并没有大惊小怪,自己该干嘛干嘛。鸟类们自古就没有户藉制度,更没有由户藉而发展来的暂住证制度。所以,麻雀才不关心燕子的原藉在哪里。爱谁谁,土著麻雀海纳百川地说。当然,也有例外,但只要你对这种例外情况稍加分析,却会发现其实也不是例外,因为那例外并非缘于地域歧视,而只是缘于动物的领地观念,相当于人类冷兵器英雄主义时代跑马占地的战士。比如,当一条狗对你狂吠的时候,你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一结论:你侵入它的“家”了。它并没有歧视你,之所以咬你,是因为它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有本能的防御。如果你常年坚持政治学习,你就会听懂狗在说:从我的家(领地)里滚出去!
身分歧视为人类所独有,而地域歧视属身分歧视的一种。为了研究这个问题,我翻了翻历史小人书,发现地域歧视并非属于中国所独有的传统或者美德。古罗马人也具有这个美德,就连自以为人种最优秀的日尔曼人,也是古罗马人眼里的野蛮人。不过,研究中国的现象还得从中国实际入手,这叫立足中国放眼世界。所以我重点翻看了中国历史小人书。下面说说中国地域歧视的发端。
从中国有文字可考据的历史来看,公认的说法是国家起源于夏。当时国家内阶级等级依次是:邦、国、邑、家,叫做“启有邦、诸侯有国、大夫有邑、平民有家,”由上到下包含,是为“家天下”。国家,是夏启的家。这个时代可考的史料不多,所以人们心里是否有地域歧视观念不得而知。商汤灭夏以后,将国家之疆界分成畿内和畿外两部分,畿内之土地由王室成员直辖,畿外之地分封给外族或功臣,名为“方国”。从身分地位上说,畿内之王公肯定要高贵于方国的外族。身分歧视来了,王公对外臣说:“你个贱货。”两家的奴隶吵架也是这样,畿内之奴骂方国之奴说:“我主人比你主人高贵,所以我鄙视你丫的。”由身分歧视衍生的地域歧视肯定也就形成了,比如,一个方国的奴隶利用五一长假去畿内旅游,遇到了畿内的奴隶,后者说:“鄙视你,畿外的贱货。”而畿内之奴去畿外就很牛逼,相当于当下的某些极少数坐井观天的京片子偶尔去了外地,牛叉闪闪的样子好像中南海是丫自己家的。
到了西周,就更明显了,《周礼》明确规定:“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以此观念为基础,周王在分封诸侯国的时候,把血缘关系最密切的直系亲属均分封在自己的周围,或者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周王以自己为中心,由内向外兼顾自然资源因素,接“亲亲也,尊尊也”的原则往外逐次分封,从上到下鸟瞰当时的周王朝,好比一个圆儿:越靠近圆心或者资源越丰富的地区越代表身分的尊贵,由圆心向外,尊贵的程度依次减弱。可以做如下设想:西周的时候,人们很文明礼貌,礼没崩乐亦没坏。几个陌生人相遇,甲说:“我是齐国人。”乙听了很不屑,说:“我是鲁国人。”甲很懂“尊尊也”,倒地便拜并摇着尾巴说:“向周公旦儿子的奴才致敬。”这时丙说话了:“我是镐京人。”听了这话,乙也不敢牛逼了,和甲一起扑腾一声跪地磕头并摇着尾巴说:“天子脚下啊您老。”
有人说,人类的天性是要求平等。我认为此话差矣。人的天性其实是相互倾轧,这是一种原始的动物性。所以才需要文明去克服:文明程度越高,这种相互倾轧的天性表现的就越不明显,直至文明最终克服野蛮。比如西周的时候,“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之礼得到人们的较好执行。下贱者见到尊贵者,能心甘情愿地倒地磕头,次尊贵者见到上尊贵者亦能心甘情愿地倒地磕头。但时间长就不行了,人们开始琢磨了:你丫咋就那么牛逼呢?老子奴隶不比你丫少,大刀长矛也不比你丫少,凭啥就该受你欺压,去他妈的“礼”吧。尤其是那些偏远的诸侯国,与圆心的血缘关系本来就弱,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更是对长期的欺压和歧视忍无可忍。于是,礼崩乐坏了,开始了战国:我管你丫是谁亲老舅呢,就揍你丫的。自此,自愿的歧视和被歧视时代结束,鲁国人骂洛邑人:“首都人多你妈个叉”,齐国人更直接,一刀砍了鲁国人,说:“老子砍的就是皇叔!”
这一切,被孔子看在眼里,深知这样打下去没头儿,无止的纷争只能是大家都遭秧,于是发明了儒学,以《周礼》为基础的儒学。在等级关系方面,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其实还是《周礼》中的“亲亲也,尊尊也”。后代的董仲舒将其更明确化,干脆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身为臣,你要心甘情愿被君所纲;身为子,你要心甘情愿被父所纲;身为妻,你要心甘情愿被夫所纲。这种理念,被历代封建王朝所推崇,定为“天道人伦”之必然,违背这个原则,你就是大逆。“三纲”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奴隶制社会里得到了还算不错的执行。唯一多次被违背的,只有“君为臣纲”。俗话说官逼民反,逼急了就反了你丫的,另换一个逼人不太急的统治者放自己脖子上欺压自己。君为臣纲常被违背,但其他两纲却一直是天道人伦,尤其是最后一纲。男尊女卑,好像是真理,就连上帝那老丫挺的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就连阿Q这种獐头鼠目的下三滥都可以理直气壮地不拿女人当回事儿。
战国的孔孟—→汉朝的董仲舒—→宋朝的二程与朱熹,这是一个链条,一个儒学发展或者说歪曲孔夫子最终成形的链条。其中的等级内容被当成了真理而世代传承,人们又开始了自愿歧视和自愿被歧视。当然,这时的“自愿”,已经不像西周时“自愿”的那么纯粹,偶尔也会出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有悖和谐的呐喊,但折腾一圈之后,还会回到起点。如同《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镇,怎么折腾也是在那个怪圈里轮回。
直到辛亥革命直接颠覆了皇权,五四运动间接颠覆了父权,以及随后的女权运动的萌芽。封建之“礼”再次崩塌,这次崩塌的那叫一彻底。旧的礼制崩溃了,新的文明形成了。但文明的发展还很缓慢。所以,一些糟粕还被人在不经意间、不以为耻地传承着。比如身分歧视。包括身分歧视的分支:地域歧视。在网络上常可以看到如下现象:北京人攻击上海人,好像因为丫是北京人,说不定祖宗当过净事房大总管因此身分就尊贵;上海人“搓”所有外地人,貌似在伊拉格眼里,除却大上海,啊里都错气;全国人民都攻击河南人,仿佛非河南不出骗子。除了以上的歧视,还有范围更广的歧视:城里人歧视乡下人。怎么区分城里人和乡下人呢?别急,国家给你答案: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给出这种答案的国家,在世界上有三个:中国、朝鲜、贝宁。
擅长搞身分歧视者遍布社会各个群体,各色人等都有。低档次的歧视者直接用国骂叉对方老娘,高层次者用另一种方式。比如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曾发生过集体驱逐东北人的事件,比如我们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曾发生过集体排斥河南人事件。我们在判断某些行为时,有时往往因情况的复杂而不好辨别。同一件事情,会因说法不同而变味儿,比如说,把工作说成是事业,就很美,说成是赚钱手段,就低级趣味;把婚外情说成是友谊,就很美,说搞破鞋就很低级趣味;假如领导在你电脑上装一临控软件,说这是监督,就很美,说这是偷窥,就很低级趣味;当官的上班叫为人民服务,就很美,小商贩摆摊叫谋生,就很低级趣味;假如身分歧视者承认自己在搞身分歧视,就很低级趣味,但他随即又掏出一记者证,就很美。
《大话西游》里,周星驰“嗖”的一下飞了,吴孟达说:“哎呀,又飞了。”说完以后,老吴奇怪地自问:“为什么要说‘又’呢?”观众明白为什么,因为此前周星驰飞过一次了,老吴之所以说“又”,是因为第二次看见。看新闻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会很吴孟达:“哎呀,又提农民了。”之所以也说“又”,因为记者又“飞”了。假如某天有人说:“某地王八满天飞。”我肯定不会奇怪,因为这世界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说到这里,我得画蛇添眼镜地解释一下:我这里所说的记者,仅指那些一来不来就搞身分或地域歧视的记者,请绝大多数人有正常人性的记者不要生气。生气者,说明自己对座入号了,说明被我说准了,那你最好使劲生气,最好气死,虽然费了一个骨灰盒,却为净化社会环境贡献了一分力量。
我一直想不明白,在那些与农业生产没有一毛钱关系的新闻报道里,为什么非要强调“农民”身分。比如:农民偷钱包,农民强奸,农民杀人,等等等等。好像农民偷钱包是职务行为。我猜想,假如某记者某天在公共汽车上偷了钱包,他肯定不好意思报道说:“记者偷钱包”,就算是非报道不可,也顶多说“有贼偷钱包”。是的,当记者写新闻报道时,他是记者;而当丫偷钱包时,只是一贼罢了。这道理如果放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明白,但放到别人身上,他们就昏了。所以,奇怪的新闻标题层出不穷,除了“农民偷钱包”这样的怪事,类似的还有:经理强奸干女儿、民工偷井盖儿,等等。我认为,假如经理强奸了下属,这或许要强调一下其职务,因为涉及一个利用职务之便的因素,但丫强奸干女儿,与丫经理职务有什么关系?再有,什么叫民工偷井盖儿?记者就不能偷井盖么?噢,对了,你有工资,不需要偷井盖,就算是偷井盖了,你也绝对不会强调一下记者的身分,以免别人误以为记者都偷井盖儿,你丫倒不傻。那么,民工就都偷井盖儿了么?或者说,民工就天生有偷井盖儿的潜质?
这些记者很有文化,除了在标题上玩阴暗,有时还在内容里不经意地阴暗一下。刚才我在新浪新闻中心里看到这样一新闻,标题为:《女子遭两名醉汉调戏,叫人解围后引发群殴》。看这标题,很正常。但别着急,就跟那个著名的乌鸦嘴的故事:某人乌鸦嘴,别人家孩子过满月不想让他参加,他说,放心,今天我肯定不乌鸦嘴。果然,这人在整个庆祝会上都没乱说话,临走却对孩子他爸说了一句:今天我可什么都没说,以后孩子死了别怪我。——遇到这种人,如果不抓过来暴打一顿,简直天理不容。报道前述那个新闻的记者也是一欠揍的乌鸦嘴,一开始还能说人话,如是说:一女子遭俩醉汉调戏,打电话找朋友帮忙,双方打斗在一起,后来被警方控制。说到这里,这新闻也就应当算完了。但是,记者在结尾处却用乌鸦嘴放了个响屁:“据附近街坊透露,被调戏的女子是湖北人,而调戏她的两名醉酒男子是东北人。”你奶奶的,就好像湖北人擅长被调戏,东北人喜欢耍流氓似的。你丫不如连标题都换成“东北人耍流氓,湖北人遭调戏”,这岂不是比“东北人抢劫、河南人诈骗、经理强奸、农民杀人、民工偷东西”更能吸引眼球。非得他妈的划个圈圈来故意妖魔化某个群体,如此做损,不怕生孩子没屁眼么?
电视剧《士兵突击》感动了无数观众,史今班长的人格魅力也倾倒了无数观众。史今班长有两个身分特征:一、他是农民子弟;二、他是东北人。你瞧,同为东北人,做人的差距却那么大,既有史今这样的好男儿,也有酒后调戏女子的败类。何必因某些败类而妖魔化一个群体?
有一次我和一帮朋友喝酒,闲磨牙差点打起来,因为我一哥们不知怎么就突然对山东人很生气,张嘴闭嘴“山东棒子”,我也不知道发明这个词的时候是否缘于善意,但我那哥们使用时却是当贬意来用的。若在平时,我可能就不多嘴了,但那天我也喝了,我反驳说:“山东棒子怎么了?杨子荣就是山东人,但却死在了东北剿匪的战场上,如果没有杨子荣,说不定你爷爷早被座山雕给宰了下酒了。”结果我那哥们也急了,反唇相讥。我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攻击,大致内容都是假设对方的家人被座山雕给宰了。最后酒也没喝好,不欢而散。
咱们且不说人类本应团结互爱这种没用的大口号,就算不从全人类、而仅从同是中国人的角度来说,地域攻击者也足以令人厌恶和不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比如说吧,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鬼子从没踏上过四川一步,但是,却有无数的四川人为抗战而牺牲。勇猛的川军转战全国,与鬼子拼杀,从忻口到台儿庄,到淞沪,到南京,到武汉,都处都洒下了川军将士的鲜血。如果当年的川军将士都像当下的这些人身歧视、地域攻击者这样,肯定躲家里看热闹还来不及。“这些狗杂种,你去审一下,凡是到过中国的,一律就地正法,今后都这样办。”这话是孙立人说的,因为这个命令,1200名日军俘虏被活埋,唯有一个幸存者,只因丫是台湾人,只因丫是中国人。不人道么?很不人道,但你丫如果强调人道,就别发动战争。孙立人为什么要说“凡是到过中国的”而不说“凡是到过安徽的”呢?他忘了自己的籍贯了么?非也。答案非常简单:全包括在中国这个范围之内了。
好像有点扯的太远了,下面拉回主题然后结束这篇文章,以免又臭又长。——如果已经又臭又长了,那就避免更臭更长。最后我想提醒那些对别人的籍贯或者身分、职务过度感兴趣的记者,玩阴暗的时候千万别落下自己,葛优都说了:做人要厚道。今天的新浪新闻里,还有这样一篇报道:《男子发现女友坐台大闹酒吧包厢》。面对这样的事情,有身分或地域歧视癖的记者不妨先考虑如下几个问题:第一,该男子是不是记者?如果不是,那么,他二舅是不是?第二,该坐台女是不是兼职的记者?如果不是,那么,她三姨是不是?再有,他们的原藉都是哪的?弄清了这些问题,你那新闻报导的题目就出来了,很有意思:《××藉记者发现其三姨当记者的××藉女友坐台而大闹酒吧包厢》,你瞧,这多全面,既有职务还有藉贯。总之,如果你丫嘴痒痒非得在新闻报道中玩身分或地域歧视,就先从自己下手。再遇到什么杀人,偷井盖儿之类的新闻,就先打听一下,这个杀人或偷井盖儿的人是否记者,是否有当记者的亲戚。在实在没有的情况下,就从其邻居或邻居的亲戚入手,肯定会找到。如此,新闻题目就来了:《××藉新闻记者的三姨夫的二外甥的女邻居的××藉大舅偷井盖儿,被警方拘留》。——不爽么?觉得不爽就不要用这种方式对别人,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转载:文/e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