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产孕妇被十几辆出租车拒载街头产子

你随时可能成为王桃花。

信报记者 陈富/文 黄伟/图

“那天太阳很大，医生说孩子的皮肤可能会受到伤害。”

儿子将来的健康,是这几天黄有成一直担心的事情。2006年9月2日下午，这个不算年轻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那么赤条条的降生在了大街上。黄有成从孩子出生后到现在，已经接受了20多家新闻媒体的采访,其中包括央视《焦点访谈》。因为孩子出生的事情，他甚至还和这座城市的最高行政长官有了对话。

在此之前，为了让媳妇能够到医院生孩子，他尽全力甚至欲跪求人，然而，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微皱的眉头和痛苦的表情中，黄有成在回忆儿子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情景。

差一分钟就到医院了

那天的天气很热，温度高达41摄氏度。中午12时许，媳妇王桃花说“有点预感，恐怕今天要生了”。因为预产期本来是在前一天，黄有成一听急忙打车准备去医院。王桃花说，还不是很急，咱们走路去。于是，两人步行了10分钟来到一家医院。因为是周末，医院里没有值班的医生，他们甚至无法做B超。

“一个护士简单检查了之后，跟我们说，等要生了再来。”于是，两人又返回到了位于南岸农贸市场附近的家里。

刚回到家里不久,王桃花又对黄有成说：我们还是去医院吧。黄有成一听,估计是妻子快要生了。于是两个人从南岸农贸市场打的往南岸区人民医院待产,在招呼出租车的时候,道路对面出现一辆空出租车。司机让他们到对面去上车,黄有成摆摆手表示有孕妇,不行。于是，出租车只好到前面调头，的士调头的时候，他特别留意到了出租车的车牌号：0503。

上车时，的士司机这才注意到王桃花是孕妇，有点不愿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要生了？”黄有成一路说好话，车子一路前行。当出租车开到南坪南路江南大道国美电器城附近时，王桃花的阵痛越来越厉害，她大声叫喊痛，像是快要生了。

“马上就到医院了，忍忍。”黄有成不停的在旁边鼓劲。医院就在300米外，若不堵车，1分钟就到。他催促司机，“要生了，师傅能不能开快点！”司机扭头看了一下王桃花：“要生了唆，不要在我车上生，生在车上我这一年都要倒大霉！”

“你们赶紧给我下去”

看着王桃花不停喊痛，的士司机立即在红绿灯处停车，“你们赶紧给我下去”。当时王桃花羊水未破，并未出血。黄有成苦苦哀求：”师傅，生下孩子后马上给车子挂红。100、1000，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司机根本不理，大声嚷道：“给钱！然后把你老婆抱下车！”见两人没动，司机冲下车强行把黄有成从车中拉出来。“当时我很想打他，你别看我个子小，我以前还练过武术的。”黄有成说，要不是当时妻子在一直喊痛，他心里着急，否则“绝对和他干起来”。无奈，黄友成付了5元车费后，将妻子抱下了车。出租车，一溜烟开走了。

而这个地点，距离他们要到达的医院仅仅只有300米。

因王桃花已经走不动了，夫妻俩只得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烈日下，王桃花双手吊着路旁的栏杆蹲在地上，痛苦难当。此时，羊水已经破裂。烈日当空，找不到一点遮挡。在马路对面的热心市民的招呼下，黄抱着妻子穿过马路，跑至南岸农机公司楼对面行道的树阴下，自己站在马路上拦车。但一连过去了11辆出租车，竟无一车停下；有几辆车曾减速，然后又纷纷加速离开；有的的哥隔着玻璃望了望，车都没停。

当第12辆出租车驶过两夫妻身边时，王桃花腹中的婴儿已探出头来。黄有成只好一手将妻子搂住，一手将孩子的头托起，向周围市民求救。突然生产的孕妇引来了不少市民围观，有人拨打了120，有人回家拿来了衣物。

正在上班路上的陈阿兰，看到此事后，立即扒开人群，挤了进去。“我母亲曾是接生员，所以我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孕妇分娩。”陈阿兰说，当时孩子的头部已经出来了，但胎盘还在肚里，一旦出现大出血，母子俩均会有生命危险。由于胎盘未出来，王桃花蹲在地下大声叫痛，急得黄有成手足无措。

烈日下好多人帮忙

因为陈阿兰曾接过生，比较有经验。“一旦胎盘滞留产妇体内，极易产生大出血，造成生命危险。”陈阿兰说，情急之下，她一边招呼路人左右扶住王桃花，一边用双手按住王桃花的肚子，教她如何用力就地生产：“小妹，你要用劲！”在陈阿兰的帮助下，胎盘终于出来了。

下午4时许，王桃花顺利产下一男婴。由于没有剪刀剪开脐带，只得把婴孩和胎盘一并裹到好心人送来的床单里。此时，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黄有成焦急等待的120急救车还没有到。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黄有成只好将媳妇送到附近一家小诊所，由于小诊所没有相关设备，不敢进行处理。

又过了20多分钟后，王桃花母子才被接到了市六院。经检查，男婴体重3.4公斤，母子平安。初为人父的黄有成抱着刚刚降生的儿子，双眼一红。

王桃花的临产遭遇

黄有成带着记者来到当日的事发地点：南坪南路江南大道。

这是一个交通要道，车流量极大，来来往往的车辆在路面上不停的穿行。“当时我一着急就抱着老婆横穿马路从这边过去的。”黄有成说，当时他是在车流当中拼出了一条“血路”，根本没有顾及周围急速行驶的车辆，“心里想，要是被撞上了就是一家3口3条命！”

记者注意到就在事发地点10米远的地方其实就有一个治安岗亭。遗憾的是黄有成当时并没有向岗亭里的民警求助。记者来到治安岗亭，岗亭里只有一名治安协勤。这名蒋姓治安人员告诉记者，这个岗亭一般有4个人值守，事发当天有3名治安人员都在岗亭外巡逻。而留守的人员并没有接到或者看到那件事情发生的经过，“我们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如果他们来向我们求助，我们一定会帮忙的。”

“那个下面就是医院，很近，只有300米左右。”黄有成指着车流开向的方向对记者说，他感到非常不解的是，一开始就有周围居民拨打了120，但是距离一个小时之后，急救车都还没有来到现场。直到快两个小时之后，才看到急救车的影子。

“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幸好现在大人孩子都平安，但是120的作法却令人想不通。”黄有成说，在他后来接到的费用清单上，还有两次120的出警收费项目。

“因为母子平安，没有必要在医院久呆。”入院当天，黄有成要求医院给妻子做了相关的产后处理之后，一度要求出院。“签了20多张单子，才被允许出院。”即使这样，他们仍然要求支付714块钱的费用。

黄有成向记者出示王桃花的医院费用结算清单，里面有6项都被黄有成打了符号。“有些费用根本就不可能产生的，但是他们却收取了。”

记者在清单里看到一项可以说是令人啼笑皆非：待产观察3小时，费用200元。而所有人都知道，王桃花的孩子是在大街上生产的，何来“待产观察”？

就在记者结束采访时，黄有成接到医院电话，院方表示要退还黄有成全部的入院费用。医院没有向黄有成说明退还费用的理由。

“我不图那个钱，但是我想让其他人不要再遇到这样的情况。”黄有成说，他甚至想过起诉医院的“不作为”，但是还是决定放弃。

一家人住在窝棚里

9月10日，记者前往黄有成的家里采访。黄有成的家在南坪农贸市场附近一个半废弃商住楼的顶层，通往顶层的过道阴暗、潮湿，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记者借助手机的光亮才勉强找到楼道的方向。

沿着曲折的楼道，还穿过两个狭窄的小门，记者来到了黄有成夫妇居住的地方——顶层的天台。一排临时搭建的窝棚，被一间一间的隔开，弯弯曲曲的占满了整个天台。所有的窝棚窗户都用编织袋和废纸箱钉住挡风，地上到处是抽到只剩烟蒂的烟屁股，还有四五个老白干的空酒瓶。

黄有成居住的屋子只有大约4平方米，仅够摆下两张床。两张床的中间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了不少杂物和碗筷。由于家里的面积实在太小，就连桌子下面也塞满了东西。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的电器就是那个专门给王桃花炖鸡汤的电饭煲。

黄有成留着小平头，个子弱小，很像一个书生，黄有成老家有这样的传统：生孩子一定要在老人身边，图个吉祥。于是，今年3月，黄有成就带着已经怀孕多日的媳妇来到重庆，找到了父亲。黄父在重庆给人守厕所，偶尔还做棒棒，帮忙给别人送货，一个月收入四五百块钱。因为老伴早逝，黄父好多年前就来重庆独自生活。由于收入不多，他和大多数民工一样住在这个每月120块钱的窝棚里。

“前几天太阳大，热得很，这里没法住人。”黄有成的父亲说，前两天天气热，他们给王桃花母子找了个有空调的招待所住下，40块钱一天。天气转凉了，就把人接了回来，“招待所还是太贵了，在招待所住3天就要当我们在这里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要让她保重身子，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黄有成说，要是气温升高，他还把媳妇送到招待所去，吃的喝的也尽力弄好，“坚持一个月，就过去了。”

“咱们就是住不起医院，小王是产后去的医院，都花掉了600多块。”黄有成的父亲在一旁插话，叹了口气，“咱有些对不住她。”因为没有老伴，他们还临时请人来照顾母子俩。因为住不下，就把人辞退了。黄有成和父亲两个人都照顾起了小王。黄有成主要负责炖鸡和给她弄食物；黄父就负责给孩子洗尿片。因为没有经验，两个人经常搞得手忙脚乱。

晚上，等母子俩睡着了，黄有成要出门去给人家做装修的活儿，还不能干得太晚。因为心里惦记着妻儿，黄有成每次干完活都是一路小跑回家。这两天，对于黄有成来说很累，因为每到半夜频频起身照顾儿子是常有的事。“即使不吃饭，你让我躺在床上好好睡觉，我一定三天三夜可以不用起床”，黄有成说，他真的是太困了，“没有办法，要照顾她们。”

“儿子还没有取名字呢，我想让帮他接生的陈阿姨给起个名字。”黄有成紧紧搂着儿子说，人家是救命恩人，咱说什么也不能忘。

妻子王桃花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在大街生出孩子的耻辱，也许还并没有从她心里褪去。

嫌疑的哥的艰难申辩

黄有成夫妇的遭遇被媒体曝光后，引起市民强烈反响，甚至还引起了市里高层的深切关注。

重庆市综合交通执法总队直属支队和市运管局也紧急对事件进行调查。根据黄有成的说法，出租车的车牌号为0503，而在重庆一共有渝AT0503和渝BT0503两辆出租车遭到嫌疑。渝BT0503出租车属于市租公司，重庆市租公司营运部当即调出该车9月2日中午11时至下午5时的运行轨迹，发现该车仅在江北、渝中区、沙坪坝区三个区域运营，未到过南岸区。而渝AT0503属于私车主梁明芳。由于没有运行轨迹，只能由司机自述其运行路程。当班司机吴平否认自己去过南坪。9月6日，黄有成在执法部门的组织下，与嫌疑司机吴平面对面就坐。他坚定地指认，当天将他和妻子赶下出租车的司机就是坐在对面的吴平。在黄友成伸出手臂指向吴平时，吴平坐在座位上，没有当场否认。 


“化成灰我也认得。眼看孩子就要落地了，那司机就是不愿送我老婆去医院，我苦苦哀求他，给他说无论多少钱，我都给，但他就是狠心的把我们撵下来，看着车子跑远了，我心里又气愤又难受……”黄成友说。 


渝AT0503已被暂扣，相关调查仍在继续。按照我市相关规定，出租车拒载最高处罚金额为2000元，“同时，调查属实后，运管局将取消其营运资格，的哥将被终身禁驾。”重庆市交通行政执法总队直属支队队长肖焕成说，这从一个侧面说明，部分的哥素质的确不高。 


因为这个事件所引起的巨大民愤，运管局出租处负责人藤云表示，下一步将开展对出租车从业人员的道德培训。 


尽管遭到当事人黄有成的指认，出租车渝AT0503驾驶员吴平仍坚称，事发当天没有到过南坪，没有遇到孕妇，更没有发生中途甩客的事情。 


9月9日，的士司机吴平接受本报记者采访。在事发之后的这几天时间里，他一直处于巨大的压力和社会非议之中，出现在记者面前的他可以说是身心疲惫。但他语气坚定的说：“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吴姓驾驶员告诉记者，他开出租车已有15年时间，上有老下有小，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受害者在激动的情况下很可能将他认错。 


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在约见记者时，他甚至带来了10来个街坊邻居和以前的同事、同学，“他们可以证明我吴平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据亲友们说，因为这件事情，吴平甚至出现了极端想法，在大家的劝说下才平静下来。 


“他以前就是在天原化工厂附属医院开救护车的，根本不会相信什么晦气的事。”吴平以前的同事赵女士说，开救护车时的吴平工作任劳任怨，绝对不会做出拒载的事情来。吴平另外一名与他曾经在长安厂消防队工作的同事李先生也力证：吴平不迷信，做事是负责的。 


而吴平的姐姐则告诉记者，吴平离婚多年，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平时就优柔寡断绝对不会作出拉客下车的行为。“他本来是个很坚强的人，因为这个事情还委屈的在我面前哭了。”吴平的姐姐告诉说，“我看得出来吴平那是真委屈，做姐姐的不会看错。”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吴平开始四处取证，以证明他事发时不在现场。他向记者出示4位证人的证词，分别盖有手印留有电话，证人表示愿意到执法部门为他作证。“我希望执法部门能尽快还我一个公道。” 


由于吴平的拒不承认，执法部门也面临一个证据确认的难题。9月9日，重庆市交通行政执法总队直属支队与交警九支队联合行动，共同调看了9月2日下午南岸区南城大道国美电器红绿灯处的录像，结果让人失望——摄像头处在相反方向，未能摄下事发当时的场景。由于双方说法都无第三者作证，再加上摄像头无法还原事件真相，因此，调查工作将进一步深入下去。 


因此，吴平的申辩也还可能继续下去。吴平向记者坦诚，目前的生活已经遇到极大的困扰。而对于黄有成来说，耻辱也好，愤怒也罢，被出租车拒载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过去了就算了，我们不会在重庆呆太久”。黄有成说，他有一套做灯具的技术，但是在重庆，没有合适的灯具厂。他以前在广州打工，工作还不错，干了10多年，已经赚下了在岳池老家买两个门面房的钱。 


对于司机吴平，黄有成表示原谅。“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黄有成说，毕竟现在孩子和大人没有生命危险，还有那么多好心人来帮忙。他甚至替那个拒载的的士司机吴平求情，因为他听记者说一个出租车的指标价值80多万，而那名拒载司机的后果很可能就是吊销执照，甚至终身禁驾。“人家生活也不容易，就当他是真的信那个晦气的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