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天地
本刊记者 朱威
2012年春拍是最令人忐忑的一季拍卖。
去年秋拍的暴跌，使人们格外期待今年春拍能重演2009年的行情大逆转。然而，期待未能落实，继续下行的市场还在消化多年累积的泡沫。经济环境促使市场参与者调整策略，市场在酝酿变化。
跌势未止
嘉德四季29期完美开局，纽约春拍行情看涨，香港苏富比春拍企稳，伦敦春拍平淡。市场上的悲观、期待、乐观情绪随着海内外拍卖会的木槌而起伏。当最终结果出现时，历经磨砺的人们如同绿色股市里的股民，淡然处之。
香港苏富比24.65亿港币、香港佳士得(微博)27.33亿港币，中国嘉德(微博)21.42亿元、北京保利30.33亿元，这些亮丽的业绩回到了两年前。
以香港苏富比、香港佳士得和中国嘉德、北京翰海、北京匡时(微博)、北京荣宝、北京华辰、北京诚轩、西泠印社及北京永乐、北京保利11家拍卖行为例：2012年春拍成交额131.68亿元，较2011年秋拍减少70.46亿元，较历史高点的2011年春拍缩水117.05亿元。实现增长是奢望，降幅小即是胜者。同比(与2011年春拍相比)中，北京永乐以71.09%居降幅之首，降幅最小的香港佳士得也达26.99%；环比(与2011年秋拍相比)中，北京翰海以55.5%降幅居首位，表现最优的香港佳士得跌幅为4.89%。成交率最高的是西泠印社拍卖，87.85%，成交率最低的北京永乐为40.71%。
11家样本公司春拍总标的约3.4万件，同比增长15.03%，环比减少20.79%；总成交额约131.68亿元，同比下降47.06%，环比下降34.86%。
中国书画板块标的约8400件，成交额约57.21亿元，同比下降54.62%，环比下降71.70%，占总成交额比例下降近十个百分点；成交均价同比下降33.38%，环比下降26.88%。
瓷器工艺品板块标的约6800件，成交额约33.79亿元，同比下降45.55%，环比下降29.92%，占总成交额比例下降一个半百分点；成交均价同比下降26.93%，环比下降11.29%。
油画雕塑板块标的约2300件，成交额约17.94亿元，同比下降43.24%，环比下降28.54%，占总成交额比例增长一个半百分点；成交均价同比下降32.48%，环比下降1.74%。
颓势之下，不乏一抹抹亮色，如纽约苏富比的中国书画、香港苏富比的汝窑洗、香港佳士得的掐丝珐琅、伦敦邦瀚斯的“三希堂”印玺、中国嘉德的李可染《韶山》、北京荣宝的烟斗和古董钟表、北京诚轩的美术文献、北京华辰的苏绣和影像，最亮者是过云楼藏书。北京匡时出色的营销，将一场拍卖演化为社会文化事件。
不期而至的风波
屋漏偏遇连夜雨。
纳税是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在避税攻略盛行的当下，税负沉重是国人的切身感受，得到的公共产品又不尽如人意。美国《福布斯》2000年将中国纳入税负痛苦指数考察对象，除2004年名列第四位外，中国大陆稳居三甲，与法国、比利时等高福利国家为伍，2005年升至第二位，比GDP晋级全球第二提前了五年。有好事者翻出2009年税负痛苦指数说事，高官反驳、专家辩解一时充斥媒体。但在婴儿吃奶粉都要缴17%增值税、经济危机中税收甚至超GDP增幅三倍以上的现实面前，任何说辞都苍白无力。
部分税费设立之初有免征条款。经济下行，征税压力陡增，休眠税便被“激活”，如房产税、土地增值税、二手房交易营业税和个税及大小非减持征收个税、部分省市向地方企业征收的地方教育附加费，这些“醒来”的税种粗略估算约6000亿元。
艺术品税不在休眠税之列。数据显示，中国艺术品税负曾达30%，全球艺术品平均税负仅在5%左右；美国、英国、日本、加拿大、新西兰、韩国、俄罗斯、中国香港和台湾等地的艺术品进口税为零，增值税等其他税费也有大幅优惠或减免。艺术品拍卖的兴起，使中国文物持续百多年的外流转为回流，各拍卖行竞相开拓海外货源，如北京保利今年初开展了声势浩大的16国征集活动。高税收阻挡着海外文物回归的潮流，多年来，艺术品特别是进口艺术品，偷逃税现象较常见。
时常刮起的税务稽查风暴，吹到了艺术品市场。4月6日，海关稽查人员从货运公司入手，顺藤摸瓜地串联起拍卖公司、艺术品基金等。顿时，业内风声鹤唳，谈税色变，频传某人被约谈了，某人“进去了”。坊间传言，追讨的税款可达50亿元。
海关稽税引发了减税呼声。5月7日下午，在北京文物艺术品交易产业发展座谈会上，拍卖业和收藏家代表明知税务权限不在地方政府，还是向北京市政府相关负责人表示，将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视为进口工艺品和奢侈品不恰当，高关税将削弱企业竞争力，危及北京建设世界中国文物艺术品交易中心的努力。
海关稽查艺术品关税事件尚无官方正式说法。从目前情况看，查税行动算不得风暴，也就是一场风波而已，但对业界的影响深远。
艺术品信托减速
气势如虹的艺术品信托今春减速了。
上半年，上海信托、华宸信托等九家信托公司发行了“天雅一号”“楚凤一号”等 17款艺术品信托产品，信托规模11.85亿元——2011年同期，艺术品信托产品14款，信托规模25.86亿元。至此，北京信托、华融信托、中航信托、交银信托等20家信托公司共发行艺术品信托产品61款以上，信托规模64.62亿元以上，预期收益率6%至11%，产品期限12个月至60个月。用益信托工作室调查，艺术品信托投资方式有权益投资、其他投资、组合运用和贷款四种，操作模式有融资类、投资类、管理和管理+投资类四种，收益类型有分层型、浮动型、固定型和基础+浮动型四种。从地域看，发行24款的北京居首位，哈尔滨19款，上海六款，西安四款，武汉和重庆各二款，呼和浩特、南昌、长春、成都各一款。
艺术品信托市场格局由一家独大变为两强并峙。执艺术品信托市场牛耳的国投信托，2009年6月以来发行了13款产品，十款仍在执行中，信托规模9.83亿元。2011年4月创设首款艺术品信托产品的中融信托后来居上，发行了19款产品，信托规模10.7亿元以上——今年头6个月即八款，信托规模4.1亿元。
艺术品信托尽可能地发掘价值洼地，如四川信托发行的“名轩一号”，资金“用于投资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四川美术学院、国内各大美术馆、名家艺术工作室的中国绘画、书法及雕塑代表性艺术大师作品、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在犀角制品禁止交易、象牙制品限制交易情况下，中信信托发行的“中信文道·梵云雅玩二号”，资金“主要由受托人根据投资顾问建议进行犀角象牙、玉器及寿山石等古代稀缺性材质艺术品交易。”
中国农业银行副行长杨琨案、海关稽税牵扯出了中辉国华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王耀辉、中国民生银行品牌管理部总经理何炬星、北京邦文当代艺术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黄宇杰三位艺术品信托玩家，涉及吉林信托、国投信托、北京信托、中融信托、西安信托、方正东亚信托等信托公司，产品包括雅盈堂艺术品收益权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等12款。据报道，“王耀辉旗下企业通过信托(房地产+艺术品)融资获得资金合计约超过20亿元，其中通过吉林信托融资就已超过10亿元。”北京邦文当代艺术投资有限公司管理的“艺术品信托与私募基金管理资产规模合计接近9亿元”。部分信托产品到期或即将到期，能否兑付，问题是否会持续发酵？都属未定之数。
市场低迷、经济恶化及涉案风险，拖累了信托产品发行。或销售期一再延长；或压缩规模，如中融信托发行的“中融－融美十号”拟募集十亿元，最低不少于一亿元，而在成立前四天，最低募集规模下限调至6000万元；或因风险控制中止，如中泰信托与北京邦文当代艺术投资有限公司发行的“邦文一号”拟募资6000万元，在推介期的5月底叫停。
以艺术品信托为代表的资本结束了试水期。三年来，在经济频繁波动中，资本推动着艺术品价格节节上扬，改变了市场格局，中国艺术品市场得以进入亿元时代。板块轮动加速，犀角雕刻、铜炉、象牙制品、鼻烟壶、铜镜、日本茶具，短者不过一年时间。但高位接盘的资本面临兑付期，市场下行出货困难，收益无法保障。
资本的更大风险，来自制度缺陷。
国际化与海外回流
苏富比和佳士得的中国战略步步推进。在两季拍卖路演外，苏富比不定期携西方绘画大师作品和钻石精品到中国内地巡展；受2009年2月巴黎佳士得拍卖圆明园兽首事件影响，佳士得路演以当代艺术作品为主，今春用全息技术展示缺席的中国古代艺术品。
中国拍卖企业开始海外开拓。中国嘉德七月五日宣布，全资设立的中国嘉德(香港)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十月初举行首次拍卖。中国嘉德董事总裁王雁南女士介绍：“中国嘉德在香港成立中国嘉德(香港)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是随着业务发展，为满足自身国际业务拓展的需要。香港是亚洲金融中心也是国际自由贸易港，将为公司的业务发展提供助力。香港交通便利，商业环境具备特殊优势，能够更好地满足海外客户的需求。中国嘉德希望通过拍卖，借鉴国际先进经验与操作模式，锻炼和储备国际型拍卖人才，为全球藏家带来更加丰富的拍品和便捷、周到的服务。”
内地拍卖行的海外之旅始自上海崇源。2006年至2009年，上海崇源联手澳门和香港公司，在澳门举行七场、香港举行五场拍卖会。北京匡时2008年设立香港公司，与日本亲和公司举行过一场拍卖会。长风拍卖在北京、香港两地注册，2007年至2009年在香港举行五场拍卖会。据悉，多家拍卖行筹划跟进，北京荣宝香港公司正在选址。
海外中国艺术品市场有多大？这从资金外流量窥得一斑。
中国人民银行网站上一份2008年6月完成的《我国腐败分子向境外转移资产的途径及监测方法研究》报告称，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外逃的1.6万至1.8万人卷走了8000亿元。
近年，中国社会财富外流呈加剧之势。胡润研究院、中国银行私人银行发布的《2011中国私人财富管理白皮书》对国内18个重点城市富豪的财富状况进行的调查显示，三成高净值(资产在1000万元以上)人群拥有海外资产，六成有移民意向，美国和加拿大是移民首选；没有海外资产的高净值人群中，近30%的人有在未来三年进行海外投资的计划。招商银行、贝恩管理顾问公司发布的《2011中国私人财富报告》也显示，境外投资成为高净值人群另一投资热点，2008-2010年境外投资年均复合增长率约100%，且投资主要集中在香港；千万富翁投资移民意愿强烈，受访亿万富翁中的约27%完成了投资移民。
中国富裕阶层的海外资产吸引了海内外金融、奢侈品等商业机构的目光。目前，中国富裕阶层海外购物呈常态化。就艺术品而言，全球已无漏可拣，海外不起眼的中国艺术品拍卖会，都会吸引中国买家聚集。英国《金融时报》报道：2011年，中国大陆游客贡献了欧洲奢侈品销售额的一半，撑起了欧洲奢侈品业。
“中国嘉德进军香港是中国拍卖史上的里程碑式事件”。一位业内资深人士认为，中国嘉德高调亮相国际市场，且从事实质性的市场开发，标志着中国拍卖行真正开启了国际化进程。“选择香港是明智的。香港是自由港，资讯、货币、物流畅通无阻，英才荟萃，税收低，法律规范，市场健全。一旦在香港发展稳健，中国嘉德下一步就可能登陆纽约。”高关税使文物回流趋缓，他分析，“中国嘉德布局海外会使这一趋势更加明显，回流文物的质量也将有所下降。”
监管之困
市场遭遇围观。指假为真、拍假和假拍等负面现象，通过媒体记者明查暗访，不断公之于众。
对此乱象的原因，或谓学业不精，或谓道德滑坡，或谓执法不严，或谓信用破产。应对之道相对一致：政府加强监管。甚至有人习惯性地回归计划经济思维，提议建立一个全国文物艺术品鉴定中心，进行统一鉴定和认证。
市场经济是“政府的归政府，市场的归市场”。政府的职责是保障游戏规则，而不是参与游戏。加强市场监管不是单纯地壮大监管队伍，这方面的教训比比皆是，如中国拥有庞大的食品、医疗和质量监督机构，结果有目共睹。建立全国文物艺术品鉴定中心，所产生的问题肯定远多于所要解决的问题。艺术品市场监管，关键在于市场参与者能得到法律救济，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媒体也需要反思。报道是否公正、专业；暗访是否恰当，是否会损害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进而危害社会信用体系？诱捕式暗访显失公允，因为人在诱惑面前，趋利是本能选择。媒体参与市场不仅有常规报道，还有节目。有媒体人算过，通过其鉴宝节目平台，培养出24位百万级和千万级鉴定富翁——这些编导认证的“鉴定专家”，相当数量是“江湖术士”，凭借嘴上功夫扬名立万，指鹿为马，因与媒体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被曝光的概率极低。
今年“两会”期间，有人大代表提议修改法律，地方文物部门可转让部分文物，适当允许民间收藏和买卖。这一提议若能实施，无疑将是国企改制后的又一次暴富机会，但同样的是，这机会绝对不属于平民百姓。
春拍尚未结束，秋拍征集即已开始了。
中国经济转型进展缓慢，期盼的减税政策也只是“一元以下归零”的小力度，但是，央行连续下调存准率和利率，表明经济形势严峻。而全球再现货币宽松迹象。这是艺术品市场的利好，虽然不是根本性的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