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有心性的,是敬自然、敬人类、敬天地的。但是现在有的艺术家不敬自然、不敬人类、不敬天地,只敬人民币
自然,收藏的快乐不仅在于占有而产生的快感。
对海岩来说,收藏黄花梨首先是一种美的享受:“黄花梨的纹路行云流水,华美而且绚烂;空灵飘逸,与中国水墨彩墨异曲同工;景自天成,与各种自然现象息息相关——千百年的风雨铅华,日晖月映,在她的光泽及木质之中留下鬼斧神工——台风扭曲树干形成的错节纹,枝杈疤结形成的鬼脸纹,还有麦穗纹、蟹爪纹、山纹、流水纹等等,古人运用各种仿生的想象将这些纹路比拟出来,足以让心领神会的美妙意境沟通古今。 ”
除此之外,对海岩而言,收藏黄花梨也是亲近中华文化最直接的一种方式。“对黄花梨越了解,越觉得这是中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中可以看到很多中国文化的元素、中国文化的演变、文人心理的演变。这能陶冶兴趣,提高文化品位,增加历史知识。 ”在对黄花梨的一次次把玩以及大量的阅读过程中,对中国文化的种种认知油然而生。
这些认知,与书本中习来的不同,更形象,更感性,印象更深刻:“你瞧,黄花梨家具取自中国建筑的榫卯结构,造型看似简单,其实体现中国传统的文化理念。比如,看这个圈椅的造型,不正是‘天圆地方’的体现么?又比如,椅子首先强调坐姿端正,其次才考虑舒适度,这些都反映了古代人对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则的认识,反映了文化人的审美情趣和文化志向。 ”
收藏往往能激发文化思考。从黄花梨中凝结的古代智慧,联系时下的文化现象,海岩常常有妙语迸出:“在中式家具中常有‘以好充次’。比如这张黄花梨椅子的背靠,从正面看,是用小料拼接而成。但转到背面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整块大料雕刻出来的,体现了中国人的传统态度——既精美又不张扬,力求内敛。表面貌似普通,其实大器所成。不像现在有些人,家里很穷,但出门偏要拿一个LV包,以为炫耀。 ”
在为中国古代的艺术成就折服时,海岩也对当前一些所谓“艺术家”颇多批评:“古代能产生伟大的绘画、家具、陶瓷、丝绸,是因为中国文化是儒、释、道三者合一。艺术是有心性的,是敬自然、敬人类、敬天地的。但是现在有的艺术家不敬自然、不敬人类、不敬天地,只敬人民币。做一个艺术品,这种人首先想的是我能赚多少钱,拍个电影前先想想是走票房还是走获奖路线。而没有了心性,怎么能产生入心的艺术? ”
“一个人说‘爱国’,但如果他对这个国家、民族的文化不了解、不喜爱,会真正爱国吗? ”
“‘养习馆’这三个字,是我生造的。但我相信大家都能了解其中的含义。 ”话题转回到黄花梨养习馆上,海岩如此解释。
说“养”,是因为黄花梨需要“养”,勤使用,勤擦拭,与人亲近,能让黄花梨家具油亮光润。而另一方面,黄花梨也在滋养着人,陶冶性情,习得文化。
海岩与大收藏家王世襄神交已久。王世襄先生曾有一个夙愿——建造一座四合院,作为明清家具的博物馆。让那些古典家具按历史上的规例,陈设于堂厦厅轩,再现古人生活的完整画面,摹绘古代晨昏的浮世人烟。
较之现代常见的博物馆,这样生活化的博物馆更容易让后人发思古之幽情,体验到中国文化的独特气质与中国士人的雅趣禅思。可惜,王世襄先生的这一愿想至今未竟,给后人留下无限期盼。
建造黄花梨养习馆,正是为了完成王先生的这个夙愿:“我想尽我的能力建造这个养习馆,供人学习、体验和交流。我和我的家人说过,这个养习馆,我会留给社会,不留给子孙。 ”
近年来,通过其文章、演讲、电视和网络传播,海岩对黄花梨艺术和中国传统木作文化保护与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出任中国木作文化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他撰写的万言长文《满城尽带黄花梨》更是成为许多人初识黄花梨,并由此喜欢上中国木作文化的入门读物。
站在“2009年度中华文化人物”的领奖台上,海岩如此抒发自己的心声:“在人类的历史上,像我们中华民族这样几千年万劫不散,是历史所罕见、人类所罕见的,这依靠的是中华文化的凝聚力。现在,在全球化的时代如何做到和而不同,值得忧虑。一个人说‘爱国’,但如果他对这个国家、民族的文化不了解、不喜爱,会真正爱国吗? ”
海岩的忧虑之思,引发了场下经久不息的掌声。
“很多人对我说,中国文化曾有过几次濒临灭绝的时候,但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不要杞人忧天。我说,我们的历史从来没有出现过网络时代和全球化的时代,从未出现过外来文化处于强势地位的局面。资本的力量和传播平台的强大,正在将年轻人的心拉向西方。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我们所有人为中华文化的继续传承做出努力! ”
走下领奖台,海岩接受媒体采访。有记者问,《阿凡达》你看过吗?海岩答,没看过,但是听很多人说不错。记者接着问,“你认为《阿凡达》这样的西方文化不好吗? ”海岩回答:“《阿凡达》是西方的优秀文化,我们中国人应当吸收它优秀的地方。但是它所传导的理念和中国文化并不完全一样。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文化的核心是英雄拯救人类,甚至是美国拯救人类,但是中国的文化提倡的是和谐,‘小我大公’,讲求共性、中庸,减少冲突,讲求彼此的相融。 ”
海岩反问那位记者:“你觉得世界上只有美国文化,世界就美好了吗? ”记者停顿了一下,回答说:“我明白了”。
“这时,我看到一直给我们录影的摄像师,一个时髦的年轻人,一手扛着机器,一手跷起了大拇指——这说明我说服他了。这让我感到欣慰。 ”海岩说。